南缘北路
绯色分析
十年后的见面,两个人的心都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可是十年后,一个正常的下雨天,沈佑心就在他眼前,章随才知道电视剧里的都是狗屁,他的心“咔嗒”一跳。似乎有什么部件,已经重新组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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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十年后

章随读书的时候很讨厌苏州的六月,黄梅天的雨下得拖拖拉拉,细细密密地落,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哭哭啼啼。

后来他出去读书几年,现在又回到苏州工作,依旧不能适应这样的雨天。

学生时代烦恼因为下雨会失去珍贵的体育课,如今上班的人厌烦雨天路上更加拥挤的交通,章随分不清哪一种更让人难以忍受。

章随穿过走廊去办公室换衣服,他的白大褂异常干净,连护士都好奇过他的护理方式,章随不像有些医生那样爱跟护士谈笑,他稍微有些寡言,但人很和气,会礼貌告知是从自己母亲那里学来的。

护士知道章副主任的母亲两年前因病去世,听了这话自然不再多问。

章随昨天大夜班今天又上手术,全部事情结束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换下白大褂之后整理好自己的衬衫袖口,依次收拾好东西放进包里。

他的桌面也很干净,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笔架电脑,还有一个看不出性格的纯黑色茶杯。

唯一特别的是他车钥匙上的那个挂件,是一个手工的钩针挂件,但制作的人不够心灵手巧,柿子只有配色是到位的,主体过于胖,叶子很长,四片叶子各有各的性格,谁都不要跟谁长相一致。挂件颜色褪了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

章随收拾好往外走,遇到同科室的医生,姓杨,单名一个宁,今年刚来,性格是讨喜的那一类,他很热情地跟章随打招呼:“章主任,今天要不要一起出去吃晚饭?”

“不了,今天要去外婆那里。”章随礼貌婉拒,杨宁并不在意,叮嘱他一句下雨天路上开车小心。

章随没有直接去停车场,他先去了一趟体检中心,他前几天带外婆来做了一次全身体检,今天正好可以把报告带过去。

临近下班时间,服务台的护士还有约会要赶,所以就让章随自己找了拿走,章随应下来,就这么站在那里翻。

他身高一米八六,肩宽腿长,今天穿浅蓝色衬衫搭配休闲裤,身材比例绝佳,路过的人都会多看他两眼。

体检中心的报告多,章随翻得很快,只看名字,不对就下一个。翻到三分之一时突然顿了一下,他的神情没多少变化,眼睛却狠狠一闭。

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出异样,他的手指一松,翻到下一页,速度放慢了一点,翻了几页终于找到于明珠的报告单。

章随把报告单拿出来,剩下的一沓对齐整理好放回原位,一脸平静地离开了体检中心。

于明珠住在吴江,从医院开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跨了两个区,所幸这会雨不算大,密密地往车窗上落,雨刮隔一会动一下。高架上的车流速度变缓,好在没有堵车。

章随在最后一个红绿灯处愣了一会神,直到后面的车子按了喇叭他才踩下油门,到了外婆家下了车走进单元门,突然想起体检报告没有拿,于是章随又折返回车上拿,拉开副驾驶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居然忘了熄火。

章随用今天那个做了很久的手术来解释自己这会接二连三的不在状态,他在脑袋里嘱咐自己明天轮休要好好休息,他强忍下想抽烟的冲动,慢慢上了楼。

章随的外公去世很早,于明珠是退休的高中老师,一个人住。章随在上楼的过程中看完了体检报告,于明珠身体健康,除了腰是经年累月的职业病,一直情况不佳。

章随用钥匙开门,最先看到的是于明珠养的猫,她喊它小宝,章随直接喊它猫。

“外婆呢?”章随问猫。

猫是一只三花,于明珠的某个学生送的,很会撒娇,于明珠很宠它,养得油光水滑。

三花“喵”了一声,好像在回答他又好像并不懂。

好在于明珠很快回来了,她手里提着小区门口酱菜店的袋子,见了章随就笑眯眯地喊:“大宝来了呀。”

于明珠退休之后往日的严厉灰飞烟灭,对外孙更为慈爱。章随过去扶她,有点担心地埋怨:“你本来就腰疼,还出去走,酱菜店明明可以给你送货上门。”

“哪有我亲自去买的好?”于明珠中气十足地反驳他,“我挑的是顶好的半边糟鹅。”

小老太太一生要强惯了,章随便哄她:“外婆今天还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于明珠很高兴地说:“都是你爱吃的。”

章随提着糟鹅走到厨房去装盘,出来的时候于明珠已经给三花放好了猫粮,她洗完手落座,揭开餐桌上放着的纱质罩菜网。

鱼虾红烧肉,还有两盘时令蔬菜。

“这也太多了,怎么吃得掉?”章随有些无奈,加上糟鹅四荤两素,于明珠还在拿他当正在长身体的小孩,眼睛巴巴地看,一定要他多吃一点。

可偏偏今天章随就没什么胃口。

“今天工作很累吗?”于明珠问他。

什么东西都逃不开于明珠的眼睛,章随觉得这一定是做了几十年班主任带给她的火眼金睛,他半真半假地说:“今天有个手术做了很久。”

“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于明珠皱眉,市院忙得很,章随还像她,也是个工作狂,“别仗着年轻胡作非为。”

章随叹口气,心里反驳一句,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昨天你小姨来过。”于明珠给章随夹菜,每个菜都夹得公平,把章随的饭碗码成一座宝塔。

“她来做什么?”章随皱眉,他跟小姨不太亲,说不熟也不算夸张。

“想给你介绍对象呗。”于明珠捧着碗,开始惟妙惟肖地学起陈秀贞,“章随都三十七八了,晓得伊工作忙,但工作再忙结婚也是头等大事体,人家小姑娘条件很好的,只是叫伊认识认识,有点啥不情愿的咯?”

听了这话,章随感觉更没胃口了。

“放心,你外婆帮你回绝了的。”于明珠有点得意地说,“秀贞就是爱替别人家做决定,关伊啥事体?不找对象就不找。而且我们大宝生日都没过,真要说也才三十五岁咯。工作好,长得又挺刮,怕什么没对象?”

章随有些出神,反应慢半拍才说:“那我要是一直不结婚呢?”

这话说出口章随就有点后悔,他刚刚在想别的事,话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话暴露点什么。

于明珠愣了两秒,又从盘子里夹了个腿给他,十分无所谓地说:“那是你自个儿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于明珠的眼睛跟章随非常相似,内双眼梢长,眼头润而不尖,目光明亮。这样的眼睛在她脸上显得英气,在章随脸上看起来俊秀。

章随也给于明珠夹菜,心里莫名松快了一点。

吃完饭于明珠又给章随拿了两箱杨梅:“学生送过来的,昨天从西山摘来的,我不要吃这些东西,你拿回去,给同事分一下也好的。”

于明珠桃李满天下,一年到头都在被学生投喂,章随就跟着沾光。小时候也是,新鲜杨梅送过来,吃不完的就会由章随的母亲陈秀雯做成杨梅酒,度数不高,章随偷喝过很多次。章成华对此事门清,但也乐意帮儿子隐瞒,逢年过节也会光明正大地让章随喝。

不过那都是章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

除了杨梅,于明珠还给章随放了两盒醪糟鸡脚,保鲜盒里码得满满当当。其实章随对这东西没有很热衷,是另一个人特别爱,导致外婆以为他喜欢,回回都给他准备。

章随在回家路上等红灯,瞥见副驾驶上的两盒鸡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跟那个人从外婆家出来,也是被塞了两盒醪糟鸡脚,他们并排坐在出租车后座,霓虹灯的光明明暗暗地晃到那个人的脸上,看起来像电影里裁下来的一帧。

那天他们真的很开心。

章随回过神,把车子倒进自己家的车位,熄火以后拿钥匙,发现柿子挂件散了一点,章随小心地碰了一下线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大概你真的要退休了,前几天才给你补过的。”

章随为了修补这个柿子学会了钩针这项技能,过年甚至能给于明珠织一条围巾哄她高兴。

第一次柿子开线章随觉得是一种不祥的隐喻,但之后次数多了,章随才知道这是制作的人手艺不精导致的。他学了怎么去钩针,这么多年,修修补补勉强让这个胖柿子维持原状。

他想起哲学里那名叫忒修斯之船的概念,这个柿子连绳都被他有替换过,那长此以往,柿子还会是原来那个人给他的柿子吗?

但他留给他的东西太少了。

章随坐在客厅里,只亮一盏灯,一边修补那个挂件一边想今天翻报告单的时候看到的名字。

“沈佑心”

章随再次闭上眼睛,太多的画面挤得他头都疼了,他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重名,沈佑心离开苏州太多年,长得章随都快忘记他的脸。

章随把柿子修补完成,重修挂回自己的车钥匙上,然后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仰着头,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年梅雨季,他和沈佑心从外婆家出来,他们没有牵手,但是挨得很近,两个人的小臂贴在一起,雨伞遮不住斜着飘进来的雨丝,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沈佑心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他仰着脸看章随,满眼都是喜欢。

那时候他们太年轻了,以为未来就是眼前那么一丁点大的地方,好像现在可以这样站在一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一直陪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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